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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Aug/23

人生终极漫谈:之子于归和归宁

歸之象和其于先秦典籍之意向以及古典文学中之重 周南葛覃“害澣害否、歸寧父母”,“歸寧”之辞当是奔丧之举,寧之象乃供案有心,所祭其丂/考也,心之对色也,考妣之祭不以牲酒百物但凭心意也,并与归字连言,有已嫁之女遥祭父母之象,歸寧乃奔丧之举也,寧字意在安喜,乃主观意愿,衍意为宁可宁愿多指弃功利而就心意也,异体字甯之象乃祭祀以心不用物也,寧甯二字象有异其大义同也。 歸婦说文字体右部一致,其金文之象乃众人束信围绕于小君之象。朿与歸婦右部金文之象仅在上部有别,朿乃矢贯一横之象,且此横两端有两短竖以象束围,所以朿之象乃一束矢其意为众人盟誓之象,安倍“三支箭”当有此意。那么歸婦右部乃束帀翟羽之象,上两斜线乃羽翟之象,可与金文翟字相参,下三短竖其象羽柄有类矢之尾羽,其意乃众人拥戴集令从于小君之象,盖翟乃小君之象也,此邶风简兮“左手執籥、右手秉翟”国器之象也,鄘风君子偕老“玼兮玼兮、其之翟也”,卫风硕人“翟茀以朝”,春官宗伯“王后之五路:重翟”皆以翟象小君王后,翟羽当小君头饰之昭著者,历代帝后服饰当可考之。歸字金文左部与师帅相同,很可能指现世之国土和下土(后世)之国,一竖乃天地人三才上下空间之标尺,两个圆圈其象土国,处于一竖的中部和下部代表了人世之家国和亡人之墓园下土,集于小君,家国所处,此乃歸之本意。小君处内,其象众人之所归,中土家国,君民之所归,墓园南亩,乃先人所归也,总之,归字之象乃众人集于家国。 归思或古人一生最重,其人生终极目标之象,“之子于归”,“胡不归”,“八十始得归”,“视死忽如归”,“归去来兮”,“壮士十年归”,“风雪夜归人”,“沉醉不知归路”,“埋骨何须桑梓地”…,历代无数诗文皆关此情。同理师字之象乃(有众)集于国也,即作军成师于国郊之地,其众人鬼,即周本纪“為文王木主,載以車,中軍”之象之义,周师乃集人鬼之师也,小雅出车“我出我車、于彼郊矣。設此旐矣、建彼旄矣”亦此景,旐即太祖之鬼旗,旄即亚旅之人旗,师之右部帀也,说文“帀:周也”不确,帀之象乃众集于中且通于上,盟于上(横)也,持一(誓)于上(天),僖公五年“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為文王卿士,勳在王室,藏於盟府”之谓也,帅之右部巾乃大带之象,居中以节周身其象中军领左右二军也。 庄公二十七年“天子非展義不巡守,諸侯非民事不舉,卿非君命不越竟”之义乃言古人内外有别,动静有常,出入皆有大义,对于女性,其归乃婚嫁夫君,其出或言出夫家而归葬于夫君陵园,或言其大归而出:被休而回娘家终老。归和出虽意义相左,但不是反义词,于古文中出乃指短暂之行为,归字多具目的之意,比如葬小君之事,就其棺椁而言出,就其丧葬当言归,人生之大归也,无论女性归葬夫君还是被休,皆大归终极也。庄公二十七年“杞伯姬來,歸寧也,凡諸侯之女,歸寧曰來,出曰來歸,夫人歸寧曰如某,出曰歸于某”言杞伯姬归宁乃探望生父,非常礼也。左传乃循先秦古史体例,所书皆异事,即公羊传桓公八年“常事不書”,春秋四时若无异事,当仅书“元年,春,王正月”,甚至数年一字不书,此情于竹书可见一斑,非无国事也,盖天无异象,四时有常,天子百官诸侯四国依礼而作可也,春秋经和左传累牍而书史,盖礼崩乐坏皆非礼之异人异事兼以四时之异也,如谷梁传僖公三十一年“婦人既嫁不逾竟,杞伯姬來求婦,非正也”,可见杞伯姬于二十七年之归宁也非常礼,甚至依周礼不当有归宁之举。谷梁传庄公二十七年“冬,杞伯姬來。莒慶來逆叔姬。諸侯之嫁子於大夫,主大夫以與之。來者,接內也。不正其接內,故不與夫婦之稱也”更揭穿了杞伯姬所谓的归宁之辞,杞国卿士莒慶来接杞伯姬回杞国,此非常礼,其根源于嫁女不可逾境,杞伯姬“归宁”逾境之非礼带来了莒慶来接纳杞伯姬之举也成了非礼,所以春秋经不以杞伯夫人或谥号称之,不仅言其非礼,也有昭示杞伯夫妇矛盾之大嫌。桓公十二年“公會杞侯,莒子,盟于曲池”很可能是杞伯姬跋扈之根源,鲁国借此盟成了杞国之保护国。谷梁传僖公五年“杞伯姬來朝其子。婦人既嫁不逾竟,逾竟非正也。諸侯相見曰朝,伯姬為志乎朝其子也。伯姬為志乎朝其子,則是杞伯失夫之道矣”则明言杞伯失夫道,此言之另一面即杞伯姬失妇礼也。公羊传庄公二十七年“冬,杞伯姬來。其言來何?直來曰來,大歸曰來歸”有何休注:“直来,无事而来也”,天子无事尚不出国巡守,何况小国之小君妇人乎,春秋经庄二十七年,僖五年,二十八年,三十一年均有“杞伯姬來”之辞,五年,三十一年虽缀以事由,皆非礼制也,可见杞伯姬之为乃非礼以干国事,春秋经和左传皆鲁史之书,于鲁事多有隐晦,谷梁传公羊传似乎没有这些隐晦,或非鲁之国学也。总之归宁于周礼,于葛覃当妇人奔丧父母之事也,至春秋礼崩乐坏,杞伯姬之流借归宁之辞行非礼之事也。 竹书康王“六年,齊太公薨”,邑姜之归宁也,在康王五年定歌乐之后,然则周南之二的葛覃必为太姒归宁之篇,也合于正风当系于一人,即祖考妣之论。葛覃小序“后妃之本也”乃言后妃赴其本家,必归宁奔丧之事也,虽未明言大姒,考其意可得也。

31Jul/23

淑女,今文和古文

自古至今,关雎之淑女君子深入人心,皆拜毛诗“后妃之德也”之言,令后人等同淑女后妃于一人一意,然古文女汝混用,且毛诗诗解自汉代至今争议纷纷,诗三百多未有定论,“淑女”二字自可一辩。女字金文乃一人交手跪坐之象,不必女性之指,本文借关雎“窈窕淑女”之分析,探讨先秦女字之用之意,以及女汝诸字之衍。 “淑女”之淑乃求淑善之意,于诗经中皆关乎葬亡,王国维有“‘子之不淑,云如之何。’《传》《笺》均以‘善’训‘淑’。不知‘不淑’乃古成语也。《杂记》载诸侯相吊词曰:寡君闻君之丧,寡君使某,如何不淑。……是‘如何不淑’一语,乃古吊死唁生之通语”之语,也指出淑字关乎弔丧。那么“淑女”究竟是美善之妇女么?或亦关乎丧葬之事呢? 先秦古文,言女今多作汝也,或男或女,并无性别之意,观其金文之象,双手交叠于前而跪乃小人鄙人之象,乃言其人臣服位低之意,僖公六年“許男面縛銜璧”之面缚即此双臂在身前交叠之姿以示臣服,所缚乃其交叠之双手也。 以下考察典籍之数据,以作女汝之辨,将先秦典籍(https://ctext.org/ancient-classics/zh)中女汝二字归类为言女你或言女妇两类,并非解意,仅作分类之标识,同理今日之你和妇二字皆不能等同于古文之女字,古之女字也不是现代二字意义的综合,先秦之女字就是指臣仆之人,不具男女之意,若兼有妇女之意乃自上下文意引申其意而非自字象本身。女字专指女妇很可能是春秋伊始男女地位失衡,女字逐渐成了妇女专指,而衍汝字以言女你。所以,女汝之用也是先秦典籍古文今文流转之辨的利器:竹书汝字出现三次,皆地名,女字出现四次,言你言妇皆有;诗经汝字一次,当为地名,女字一百零五次,言你言妇皆有;尚书汝字一百七十九次,女字五次,汝非地名皆指女你,而女字皆指妇;周易无汝字,女字三十七次;论语无汝字,女字十九次,左传汝字十次,昭公七年前出现三次皆言地名,自昭公七年起或言你或言地,女字二百二十一次,言你言妇皆有,昭公七年后也多有以女字指你;国语汝字三次,乃齐语一次言地,越语两次言你,即“吾將殘汝社稷,滅汝宗廟”,女字八十九次,言你言妇皆有,其中或有如诗经难辨字用者,例如周语第一篇密康备物“恭王游于涇上,密康公從,有三女奔之。其母曰:「必致之于王。夫獸三為群,人三為眾,女三為粲。王田不取群,公行下眾,王御不參一族。夫粲,美之物也。眾以美物歸女,而何德以堪之?王猶不堪,況爾小醜乎?小醜備物,終必亡。」康公不獻。一年,王滅密”,此“三女”若解为三臣子也可通,意指陇右陇东一带戎狄三族。此篇言周恭王游于方国乃王师行田猎祭神之事,三族摄于王师来奔至粲,为粲而献王,“為群,為眾”乃成群作群成眾作眾之意,非概念之判定释读,“為粲”亦即至粲进贡之意,“美之物也”即指此物非大非美不可享,美于周人文本中多指周祖,于本篇实指恭王也,且“三女为粲”,其意在祭享,并无妇女之象也。此文中“人三”乃周王之民之卿,别以“女”称呼来奔之人,以别其乃蛮夷异族之野人也;逸周书汝字五十九次,女字二十四次,同尚书之字用,显然与尚书皆非先秦之书。 综上可见,汝字早期只做地名,而女字则有你女臣仆等诸意象,女你之指实君王命其臣仆之指,竹书,诗经,周易,文本流传有序,最接近先秦古文,绝无以汝言你之辞,左传,周语亦当流传有序之文本,而且显示了以汝代女的年代当自春秋晚期,最早的文本乃昭公二十一年“城曰,余言汝於君”之语,而昭公七年“今有司曰,女胡執人於王宮,將焉執之。周文王之法曰,有亡荒閱,所以得天下也。吾先君文王作僕區之法曰,盜所隱器,與盜同罪,所以封汝也”之女汝之用依然从古,汝字依旧是地名,此地即哀公十七年“彭仲爽,申俘也,文王以為令尹,實縣申息,朝陳蔡,封畛於汝”之汝。 至越语勾践时代,言女大多指女妇,言汝多指你而不必为地名,但越语上“請句踐女女于王,大夫女女于大夫,士女女于士”之言依旧保留了女字的原始用意,勾践女乃勾践之臣,大夫女乃大夫之臣,士女乃士之臣仆,第二个女字作臣服服侍之意,即勾践,大夫和越国士人皆遣送其臣仆去吴国分别臣伺于吴王,吴大夫和吴士,对应了下文“然後卑事夫差,宦士三百人于吳,其身秦為夫差前馬”之三百宦士,前文“越人飾美女八人納之太宰嚭”之八美女的数量完全不合勾践大夫和越士所供奉之数量等级,此八人乃应前文“愿以金玉、子女賂君之辱”之赂,对应于“子女”之子,即越之国子,乃美奴也,非勾践之女臣不可言美言大也。金文奴字乃有女也,获奴使奴之象,古人言奴乃使奴获奴之意。 尚书和逸周书皆以汝代女,乃秦汉之人厘定的结果,即秦汉之人厘定古文篆文之经,据古文女字字用而别女字为汝女二字。尚书自伏生,而逸周书则不知自何人也,将女你之字皆厘定为汝,而女妇之字厘定为女,这二字在先秦古文中实乃一字也,若历代流转有序,改篆变隶不应以一字改两字。春秋后之文本,女字用已分,开始大量以汝代女以言女你,此法始于异体假借,最终字用完全异化分离,以区分女字用于女妇之指。在秦代汉初巨变文荒之时,伏生之流或依照秦朝之秘府隶书文本抄录,或亲自厘定古文尚书二十八篇而作转隶书,将古文之女字依照上下文一解为汝女两字,其本依旧可能自秦之秘府,否则以六国国学家传谁人敢篡改经书,非有千古开天之伟人敢为之欤!而诗经,周易,国语,左传等皆自六国之秘府或家学得以历代善本流传,于汉代依旧保有古文经,转隶时汉儒不可能将古文女字按字用转写为汝或女,且汉儒本身已不能准确的解经解字了,无从分辨古文女字之二用。再后古文之竹书隶变时亦皆未将女字做俩解。逸周书有类伏生尚书之字用,其文本很可能也是源自大秦秘府官方转隶的结果。 昭公七年“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皁,皁臣輿,輿臣隸,隸臣僚,僚臣僕,僕臣臺”乃先秦臣仆奴女制度的最佳解读,即公为王之女,士为公之女,天下等位以十,除顶级之王和末等之臺,中间八等在不同的环境中或主或仆,女字乃其为奴仆时之总称,此时再回顾越语“美女八人”可知其人或越国公卿或越国国子,纳为吴太宰嚭之臣仆也。既知汝女二字之文本流变,再来考察尧典“帝曰:「咨!四岳。朕在位七十載,汝能庸命,巽朕位?」岳曰:「否德忝帝位。」曰:「明明揚側陋。」師錫帝曰:「有鰥在下,曰虞舜。」帝曰:「俞?予聞,如何?」岳曰:「瞽子,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姦。」帝曰:「我其試哉!女于時,觀厥刑于二女。」釐降二女于媯汭,嬪于虞。帝曰:「欽哉!」”,此文乃汝女皆存,若古文尚书当皆书女,“二女”不必指妇女,以文意来看乃四岳和師錫帝二人(最可能以二人指代两族),尧之二臣即“二女”也,尧令此二人为虞舜之宾而辅政,令二人暗中考察虞舜于四时祭祀王政之情,即“厥刑”于二人的情况,二人宾女于虞舜,为舜之臣,虞舜赏罚二人即四时祭祀王政之要义,以此来观察虞舜的执政理念和能力,四岳是四人还是一人历代有争,但是从王政角度四岳乃一方一臣也,盖尧欲巽位于四岳如其所言“咨!四岳。朕在位七十載,汝能庸命,巽朕位?”,可巽位四岳,四岳当指一人也。周语下“共之從孫四岳佐之,高高下下,疏川導滯,鍾水豐物,封崇九山,決汨九川,陂鄣九澤,豐殖九藪,汨越九原,宅居九隩,合通四海。故天無伏陰,地無散陽,水無沈氣,火無災燀,神無間行,民無淫心,時無逆數,物無害生。帥象禹之功,度之于軌儀,莫非嘉績,克厭帝心。皇天嘉之,祚以天下,賜姓曰『姒』、氏曰『有夏』,謂其能以嘉祉殷富生物也。祚四岳國,命以侯伯,賜姓曰『姜』、氏曰『有呂』,謂其能為禹股肱心膂,以養物豐民人也”可知四岳乃共工之从孙,被大禹赐姓姜,封地吕氏,也称四岳国,一国一人之谓也。姜之象即女上有羊,以象此臣族世代繁茂也,吕乃上国下国相叠,以象封土也,下国下土乃亡人之国土,陵园南亩也。周易大过“九二:枯楊生稊,老夫得其女妻,无不利”之女字非冗言,乃言老夫得妻,其妻自低等之族,君娶女于臣仆之族也,不是门当户对的婚姻,对应于大过“九五:枯楊生華,老婦得士夫,无咎无譽”,乃君妇得低位之夫也,盖士乃最低之爵位,此爻恰恰对应了九二之爻辞。妻字之象乃持主位之女也,祭主且有臣仆之象,此即小君也,小君乃国君之妻,其次位臣仆也,持神主之象乃言此女亦君也,妇字之象乃女佑持以祭地也,与妻字皆小君之象,曲礼下“公侯有夫人,有世婦,有妻,有妾。夫人自稱於天子,曰老婦;自稱於諸侯,曰寡小君;自稱於其君,曰小童”,季氏“邦君之妻,君稱之曰夫人,夫人自稱曰小童;邦人稱之曰君夫人,稱諸異邦曰寡小君;異邦人稱之亦曰君夫人”,此二文皆言妻,夫人,老妇,小童乃小君之异辞也。 言归本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乃互文之辞,即女臣行窈窕之事以求淑吉,与君子皆求好合。句法上女字后置以近君子,从构句上也表现了女臣君子行事以中,且女臣君子相依和好之象。好之象乃子尊于右而女臣鄙于左且并存之象,乃上下得位且团结一心之象。逑字若流传有序,参以辵求二字金文之象,逑乃祈求以上登通神之象,正义“《诗》本作逑,《尔雅》多作仇,字异音义同也”之仇字乃求字之异体无误,仇乃烝民于作,太祖(九)于右,其意民烝君佑,即“為酒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禮。降福孔皆”之情,于逑字皆行祭以求通神而受福之意。女臣送亡祭享于道而求淑吉,亦兼言君子之求:“天行健”,君子生杀予夺以成天下也,皆求祭于庙而烈祖赐返福禄之象。总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乃送亡且(亡)君臣融融,君臣互求而国泰民安之象也,互求即君子求以生民而王天下,臣民求神以吉葬亡君而君灵赐福。

15Jun/21

流火到授衣

豳风七月漫谈之二 流火之月武穆陟一文提出了有关豳风七月的四个谜题,加赞毛诗注疏的结论:此周公之东时期的诗作,并得出此诗的发端有一种可能性:武王于夏历六月下葬,七月礼毕,对应于“七月流火”。之后成王元年有竹书纪年之“秋,王加元服”的历史背景,则对应“九月授衣”。从篇章结构来讲有如该文的结尾“七月篇章精巧,前三章可单另为豳诗豳风,洋洋正风之气而怀祖春祭。首五章阳阳三五之章铺陈歌赋周人一年十二个月的物候劳作,汤汤之大雅而歌周正天时,无一王字而其气觱沸。尾三章热烈奔腾,兴味一变为颂,周王万年!” 七月以一歌诗而风雅颂具作,也是诗三百所独有的。本文且就前三章,所谓的豳风(诗)提出另一种解读。 国风除周召邶鄘卫王之商周王畿之风,其追古怀祖之情被雅言頌词所冲淡,其它各国国风,以怀祖为纲,兼有美公侯之词,偶有刺音。其主题内容之单一,很明显是周官定歌乐和选诗的结果。若将七月前三章摘出,独立一诗,可堪称最繁复的怀祖国风,以五句三章之构暗喻王崩。其历数武王十二月崩后,次年一月直至七月之武王葬礼,呼应九月成王元服为启新,是真实的历史记录,也是风土人情的绝佳写照。本文试图训读文字,就此作出不同于流火之月武穆陟的第二种细节解读。武王崩之年,竹书记录为克商后第六年,而逸周书略有不同,有“武王克殷,乃立王子祿父,俾守商祀,建管叔于東,建蔡叔、霍叔于殷,俾監殷臣,王既歸,乃歲十二月崩鎬,肂于岐周,周公立,相天子,三叔及殷東,徐奄及熊盈以略,周公、召公,內弭父兄,外撫諸侯。元年夏六月,葬武王于畢。” 然逸周书和竹书纪年记录的武王崩和葬武王的月份是一致的,十二月崩,来年六月葬。以下是七月前三章。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一章)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二章)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三章) 诗三百非常喜欢双关多意,不论是音读,词义上双关还是意象上的双关,这也是诗经趣味盎然语义丰富的重要原因,其用遍布诗经的篇章。比如“褎如充耳”,就是词语上的双关,以瑱之别名双关耳塞而不能听民意。“旄丘之葛兮、何誕之節兮。”,大概就是仲旄父后人之叹,以旄丘之葛藤自比为周王卫侯大葛藤的一节枝梢:大家都是周人同根,你干我枝,是以一种复杂场景相关于另一种复杂的场景的意象双关。“南有樛木、葛藟纍之”,也是意象的双关,暗喻君子为樛木,族众为葛磊,互为依存。“常棣之華”,通假为“堂弟”,成为兄弟的代名词,音之通假也。“揚之水、不流束薪。”,通假于“束信”,即盟誓,“不流束薪”就是不流于盟誓。七月则将此方法用到了极致:以篇章之文意双关。第一种文意相关在七月流火武王陟一文已有介绍,就是历数周礼春季之月令,即春季籍田采蘩劝蚕之賦政之法,还有相关的物候,双关于宗伯春祭,为国风怀祖的标准笔法,言“条桑”而指“伐丧”,言“采蘩”而指宗庙之事。第二种双关则契以武王的葬礼和成王元服之史实,所以首三章首三句叠唱“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不仅仅是铺陈天时流转,新王冠礼之国事,更是纾解其无比哀伤之情而不禁喃喃吟咏。以下乃七月首三章的另一种解读,尝试解析前三章和武王丧礼的相关性。第一种文意已在流火之月武王陟一文剖析,以下或有提及。 “一之日觱发”所指是武王崩后第一个月的重要事项或者最具典型的事件,“一之日”并不特指历日,而是指武王崩后的第一个月,有如今日之语“那开始日子”,“二之日”则似“再后来的日子”。周公同时巧妙的利用了周历碰巧于”那开始的日子“契合的机巧而为此巧文,将“那开始的日子”,“再后来的日子”于周历之正月,二月对应。“发”有可能指武王之名姬发。从音读“觱”解为俾,使动的意思。其意义可能涵盖了武王始崩一系列仪轨的全部或部分:始死复(招魂、复魂,此仪式当发生于十二月,此仪式之后,武王被认定真死,时间也进入到下一个月,即所称的“一之日”)、楔齿(因死者牙齿紧闭,不便含饭,所以把齿楔开)、缀足(即将二腿缚紧,使其平直)、沐浴饭含,有殡(置棺于两楹之间或西阶上)等等。从字形来看“觱”有以角(象牙鹿角之器)楔齿含(古音同咸,今之秦腔粤语依旧)饭的隐意。 “二之日栗烈”则是第二个月的典型事件,可能有大敛奠(即奠祭),成服(主人以下开始穿上丧服),朝夕哭奠,其棺椁众人就列而哭,“栗”通假于慄。舜典有“直而溫,寬而栗”,当此栗也。烈,有列鼎簋烝享之意,享祀之食也;也有众列之意,众人慄列于殡也。 “三之日于耜”指筮宅兆,就是定墓地并掘墓。以农具“耜”指代土工甚至军功,也仅存于周初的诗篇了。破斧有“既破我斧,又缺我斨”,列举了一系列木工的工具,其一反映了诗人该部人马平日都是木工,其二也表明了其作于西周早期。虽然周人以后稷甫田为无上荣耀,但是农具出现于国风仅此例,于小雅有大田,于周颂有两例为載芟和良耜。这大概反映了开国之后,君子大夫文明昌盛,专注于六艺而跟土田和庶士越来越脱离了,也反映了周頌的古朴。月令有“東風解凍,蟄蟲始振,魚上冰,獺祭魚,鴻雁來”,“三之日”乃周历三月,夏历正月,此月解冻而开始土工掘墓,也是天时所限。 “四之日举趾”指周历四月奔丧。“举趾”乃双指,既指王官发丧去国,也指各路诸侯赴武王葬礼。春秋左传有“天子七月而葬,同軌畢至,諸侯五月,同盟至,大夫三月,同位至,士踰月,外姻至”。周行所达,其人赴王喪也。举趾当分别作解,“举”乃诸侯大夫“举”助葬之器赴丧。春秋左传隐公三年有“武氏子來求賻,王未葬也。” 赙即助葬之明器。 至此下葬前之大事逐月遍历,下葬乃至痛之时,或病痹于心难为笔墨,或隐忍略去,或难为等身于武王而自述自灭,周公遂叨叨以“七月流火”带过,清舒一气而哀伤之绵绵无尽也。“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这就是人生,这更是王朝。 流火之月武王陟一文论述了六月葬武王而诗作“七月流火”的原因,春秋左传也有相关葬仪“凡夫人不薨于寢,不殯于廟,不赴于同,不祔于姑,則弗致也。” 此论鲁侯夫人之葬仪,有五大阶段。“不祔于姑”就是下葬后的第四阶段虞祭和班祔。此后长达七个月的天子葬仪才算告一段落。再后,于服丧期间,还要举行周年奠祭,即行小祥祭,死后二十五月时行大祥祭禫祭,春秋左传之吉禘也。至此三年期满除丧。 至此,又一个大大的问号出现。“一之日”是指周历还是仅仅指武王葬礼之月份?我认为都有可能,私以为实指武王半年丧礼之日而虚指周历更真实,更合情合理。同时杂以春日祭祖之情,以景托情,是诗经里常用的写作手法,让言志之诗中一打动人心的历史片段与后人之日常生活永久连接了起来。比如“关关雎鸠”,于诗自是其日诗人所见之景象。而今人在春日看见听见雎鸠时,其关雎之情自然暗涌于心。这就是首三章实写籍田物候之月令,暗写武王之葬仪,再呼应于周人春祭之常的三重相关,后人无论行月令耕作,或耳闻目睹相关物候,或参与春祭,都会联想到七月一诗而追思武穆。以武王葬礼为绳,再看二章三章,其意似及非及,似是非是,就是这个多重意象相关的手法。“春日载阳,有鸣仓庚。”的关键词是春日和仓庚。礼记月令有“始雨水,桃始華,倉庚鳴,鷹化為鳩。”,夏历仲春之月,周历之四月。从时序上接一章之“四之日”,但是于通常的历法之道有矛盾之处。七月行文虽然没有明确其月份,但是从物候和时序文意来看,所指周历四月无疑,那么“春日载阳”就说明了周历(也可能是仅仅是周初)于四时并不是有序对应的,不似夏历,也就是今日之农历,一二三月乃春季,四五六夏,七八九秋,十十一十二冬日。 七月言日月,就流火之月武王陟一文以文意分析“七月流火”等首三章皆言周历,余章言月则指夏历。就本文基于竹书纪年的分析来看言月皆夏历。“七月流火”则因其字形而双关五月七月,就具体的星象所指也可能是双指,或从正南星轨顶点开始坠落,或没入西方地平线,即大火星于周历七月从中天开始下落,也可能是夏历七月大火星没于西方地平线而流,均可对应于武王下葬礼毕。周公本意为何,此七月或周或夏,本文不做定论,此涉及三代历法正朔的学术问题,自汉以来,无数能人志士殚精竭虑至今也无定论,且在此列出俺的观察吧。 西周若干可靠的历日支点/叶正渤有“青铜器铭文中的纪时是当时历法的真实记录。西周金文的纪时主要用王年、月份、月相词语和干支四部分组成,也有只有三部分或二部分组成的,有些还有王名记载”,指明西周金文都采用周正。其例如“兮甲盘,铭文[唯五年三月既死霸庚寅,王初格伐猃狁于余吾]。今本《竹书纪年》[宣王三年,王命大夫仲伐西戎;五年夏六月,尹吉甫帅师伐猃狁,至于太原。]” 而小雅六月也有“六月棲棲、戎車既飭。”都是指尹吉甫随周王薄伐猃狁的事件。也有说金文不写王年的则采用夏正,此有鉴于兮甲盘铭文曆日在公元前823年5月15日(夏历三月廿五日)。粗略总结:西周金文大多采用周正周历。 逸周书,竹书纪年通常被认为采用夏历。比如成王四年有“夏四月,初嘗麥”。月令孟夏(夏历四月)有“農乃登麥,天子乃以彘嘗麥,先薦寢廟”。 今日尝麦当于夏历五月,若以周历记就是七月。周历之四月就是农历二月,刚刚龙抬头。所以竹书这个记载绝无周历的可能,夏历是唯一的可能。春秋左传成公十年有“六月,丙午,晉侯欲麥,使甸人獻麥”,此乃六月尝麦,奇事也,或其春秋晚期历法大坏,所谓礼崩乐坏也。竹书之四月尝麦,可能是历法的盈缩偏差,也可能周初气候的温暖,也可能是有那么一小片地气不同,新麦早熟。时至今日,关中农村还流行“算黄算割”的俗语,指其为四声杜鹃叫声,催促农家不要坐等,麦子黄了一片就收割一片,所谓龙口夺食,以防仲夏暴雨毁麦。总之夏四月尝麦在夏历是可能的。然而竹书纪年所书王即位都是正月,如成王元年有“元年丁酉春正月,王即位”。从逻辑上跟西周金文采用周历有本质的矛盾,不可能彝器铭之周正,而王即位之大日采用夏正,从本质上来说二者都是告祖祭天之事,周之大事,必用同一种历法,周正最为契合,否则“我无以告我先王”。历数和正朔,今本竹书之真伪,此乃历史难题,且放一边。然竹书之真,诸多前人也证明其不能全部否定。 以本文和可知历史逆七月之情,而不陷于考古和历法正朔之争,乃本文宗旨。既然历数史实多有争议,本文其逆七月之情也作多解,七月或指周历大火星西流,有启新之意,或指夏历七月大火星入地,两说均不违武王丧礼毕之文意。“九月授衣”或指周历或指夏历之成王元服冠礼。无论周九月还是夏九月,冠礼不在正月都是蛮诡异的一件事,此为七月牵连出的一个小谜题。第三章“条桑”即伐丧也,合于通常所谓的蚕月。查月令,三月劝蚕,四月献茧,都可为蚕月。本章“七月鸣鵙”从文意和月令上讲应该是周历七月,或其七五之形讹而言夏历五月。其对文“八月载绩”于月令周历八月对应,“是月(夏历四月仲夏)也,命婦官染采,黼黻文章”,丝麻妇功也。由此可得出七月中历日的最可能的结论,首三章之日月所指,或言某月均为周历,或言某之日,乃武王丧礼月份之序,此月序恰巧合于周正。首三章言周历而绝无夏历,其启新之意洋洋也。章尾“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是对“无衣无褐”的回答,也是双指,衣故王以寿衣,衣新王以“授衣”。至此前三章怀祖悼王之情告一段落,进入了专陈农事的四,五章。而当我们回顾前五章,连读之下,竟然文意连绵,是不折不扣的铺陈农事的正雅之诗,此为豳雅也。 以“一之日”指武王丧礼之第一月,且若武王丧礼毕于七月之说不虚,“七月流火”乃周历也!,其时大火星越过南天顶点,始流。“九月授衣”乃夏历七月,孟秋之时,合于竹书之“秋,王加元服”。私以为竹书纪年的西周相关历日极大可能是周正,且杂有夏时!本文结论如下豳风七月之物事葬礼时日图。

13Jun/21

流火之月武穆陟

豳风七月漫谈 豳风及其首篇七月,一直都是诗经之谜,诗经之异。 谜题之一:豳风的篇次。 诗经作风雅颂三类,以内容来看,豳风多有大雅和小雅之风,述史铭志。仅有狼跋言公颂王可比国风。篇章以四章(七月为八章,四章之倍数,等同四章。国风以二,三章为主为正,诗经篇章之论见本人文章:国风中的五首五章诗)为主,跟邶风的内容和篇章颇有类同,极大可能都是商周之变和西周早期的诗篇,其时周人礼乐未定,风雅不明,主流尚范式殷商之歌乐,以四章铭志雅言“商言”为主流。周书有“周公居東二年,則罪人斯得。于後,公乃為詩以貽王,名之曰鴟鴞”。以周公之诗不入周南,亦不入大雅,大有蹊跷。毛诗正义有“湯以諸侯行化,卒為天子。《商頌》成湯「命於下國,封建厥福」,明其政教漸興,亦有風、雅。商、周相接,年月未多,今無商風、雅,唯有其頌,是周世棄而不錄,故云「近及商王,不風不雅」,言有而不取之。” 此意虽不见经传,当不失实情。舜典时代已经歌乐具作,所谓“诗言志,歌咏言”。周人初期,武王克商之后,礼乐制度处于真空状态,当率商风商雅依然,周人之旧诗新乐尚无正名。其时周人之诗之情虽然远超一国国风之属,风雅颂具作,但名分仍持旧名,比如“周风”(周南之名,很可能是要破其殷商时代的旧名周风而作),有如其后诗经之邶风,汇一地之风雅于国风之列。豳风第四篇破斧论及周公东征,连同鸱鸮都表明了豳风之诗当作于西周初期。第三篇东山也可能描述了一次西征,或关乎东征,真面模糊。如果流传无误,以其先于破斧之等序,此诗可能是武王,甚至文王,王季时期的西征之诗。诗经中仅现于此篇和七月中的“穹窒”一词,表明其时国民之居还有蒙古包一样的圆顶穹庐,于公刘之时的“陶復陶穴”半地下圆顶居室大概是同一类建筑形制,还未演变到亶父迁岐下始作的“作廟翼翼”的宽檐纵脊中式建筑。“穹窒”两字如果流传有序,其字形偏旁间接说明了其象形,对比后世用词“室”,可以看出“窒”, “室”乃同用异形的建筑,其用就是宗庙里的一室。“陶复陶穴”的实景,半坡遗址就是一例。以鸱鸮,东山和破斧三诗之等序观之,东山可能最古,七月和鸱鸮因周公之故,虽然成诗略晚而居上位。竹书有“三年(康王),定樂歌。” 自此以周公之诗和最早的异类周风杂合为豳风,位列十二国中序(季札观乐列于王,郑,齐之后,汉儒列豳风于最尾),似乎跟周人的尊卑等序标准完全不符。尤其在西周及周初的年代,豳风位列几何,没有任何资料可以得知。但是从汉儒弃之于末位的结果来看,豳风着实令后人摸不着头脑,非风似雅有颂,强归之于国风则其等序左右为难。 周礼春官有:“龠章:掌土鼓、豳龠。中春,晝擊土鼓、吹豳詩,以逆暑。中秋,夜迎寒,亦如之。凡國祈年于田祖,吹豳雅,擊土鼓,以樂田畯。國祭蠟,則吹豳頌,擊土鼓,以息老物。” 土鼓缶也,也称瓦,蔺相如逼秦王击缶指的就是这个乐器。周语伶州鸠有“是以金尚羽,石尚角,瓦絲尚宮,匏竹尚議,革木一聲”。土鼓为宫调,“宮為君,商為臣,角為民,徵為事,羽為物”,是献地之大乐。对应春官籥章,的确都是祭献土地。土鼓在陶寺遗址有实例,证明周礼所言不虚。周礼中豳乐分诗雅颂,毛诗正义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注疏: 以《周礼》用为乐章,诗中必有其事。此诗题曰《豳风》,明此篇之中,当具有风、雅、颂也。别言豳雅、豳颂,则‘豳诗’者是《豳风》可知。故《籥章》注云:“此风也,而言诗,诗,总名也。”是有《豳风》也。且《七月》为国风之诗,自然豳诗是风矣。既知此篇兼有雅、颂,则当以类辨之。风者,诸侯之政教,凡系水土之风气,故谓之风。此章女心伤悲,乃是民之风俗,故知是谓豳风也。雅者,正也,王者设教以正民,作酒养老,是人君之美政,故知穫稻为酒,是豳雅也。颂者,美盛德之形,容成功之事,男女之功俱毕,无复饥寒之忧,置酒称庆,是功成之事,故知“朋酒斯飨,万寿无疆”,是谓豳颂也。《籥章》之注,与此小殊。彼注云:“豳诗,谓《七月》也。《七月》言寒暑之事,迎气歌之,歌其类。”言寒暑之事,则首章流火、觱发之类是也。又云:“豳雅者,亦《七月》也。《七月》又有于耜、举趾、馌彼南亩之事,是亦歌其类也。”则亦以首章为豳雅也。又云:“豳颂者,亦《七月》也。《七月》又有穫稻、酿酒、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之事,是亦歌其类也。”兼以穫稻、酿酒,亦为豳颂。皆与此异者,彼又观《籥章》之文而为说也。以其歌豳诗以迎寒迎暑,故取寒暑之事以当之。吹豳雅以乐田畯,故取耕田之事以当之。吹豳颂以息老物,故取养老之事以当之。就彼为说,故作两解也。诸诗未有一篇之内备有风、雅、颂,而此篇独有三体者,《周》、《召》陈王化之基,未有雅、颂成功,故为风也。《鹿鸣》陈燕劳伐事之事,《文王》陈祖考天命之美,虽是天子之政,未得功成道洽,故为雅。天下太平,成功告神,然后谓之为颂。然则始为风,中为雅,成为颂,言其自始至成,别故为三体。周公陈豳公之教,亦自始至成。述其政教之始则为豳风,述其政教之中则为豳雅,述其政教之成则为豳颂,故今一篇之内备有风、雅、颂也。 以上就是豳风谜题之二:七月集风雅颂之文风,而周礼又有豳诗,豳雅和豳颂之说,这四者有何关系呢?是如毛诗正义所说七月的不同章节就分别对应了豳诗,豳雅和豳颂还是取七月为三者之歌词(诗)而以三种音乐鼓吹为诗雅颂?诗雅颂是不是十五(实为十二,王,郑,秦西周时期未有)国风未集,周人礼乐未作时的周人之歌之分类之词汇?竹书纪年之康王有“三年,定樂歌。吉禘于先王”。康王三年吉禘成王,也是厘定诗经十二国风雅颂及其歌乐的元年。诗集乐谱之厘定纂集也意味着其诗其乐已初具规模,至少有国风二三,有雅颂之别。以已成之歌乐,参天道(十二星纪岁次)封国,周人范式厘定了十二国风和雅颂之乐的框架和规则,从此乐歌具作。选入豳风之诗乐很明显是康王定乐歌时已有之诗,启以周公之作,是周人之经典,但又难以契合国风雅颂之框架,即周召为二正风乃王之夹辅,风气之先,雅为宗人臣子等国士之志,颂为宗庙之赞。豳风之质朴驳杂志史神秘异类于周召雅颂。古时有乐,耳闻便知,后人只能从文意和篇章管窥其端倪。以上猜测只能留给来人了,或考古或发明以求其真,本文纯为推理,为豳风之谜多一种假说。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启以天时,归于衣食。其字面简朴,然气象宏大,仰天俯地命人而瞻时光之流转,暗合易道乾坤之挪移而生养万物,溥天王土的道理,熔天地人之宇和光阴之宙为八字于诗中重唱回响,诗人渊塞高明,如此文意和境界,非君王不可有。前人归之周公,情理不违,也可能是周公前人之作。然考诸古代历法天时,“七月流火“之说仅见于此诗,且其天文之意义纷纭。 “火”为大火星心宿二/Antares,最早见于尧典有“申命羲叔,宅南交。平秩南訛,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大意就是陶寺之尧命令羲叔居南郊,于落日后南讹(请神告神?),祭神。此日最长,其星是大火星。用今天的话来讲就是夏至傍晚,大火星位于南天其星轨之最高点,南向祭之。大火星是先秦时代判断至日的星,服虔云:“火,大火心也。季冬十二月平旦正中在南方,大寒退,季夏六月黄昏火星中,大暑退。” 汉人服虔认为冬至也可以在早晨观测大火星来厘定冬至日,和尧典之“星昂”有所不同,说明古人已经注意到了数百上千年之后“天道”不同,星象有异。先秦节气以两至日(阴阳之极点)和两仲日(春分秋分,昼夜等长,阴阳平衡)为要,尤以夏至冬至为最。观星定日之法以落日后或日出前,某星初升地平或位居正南其星轨之顶为核验,尧典于冬至有“申命和叔,宅朔方,曰幽都。平在朔易。日短,星昴,以正仲冬。”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冬至夏至在先秦并不叫“至日”,尧典称其“仲夏”,“仲冬”,从夏历历法来看,其四季居中之气也。夏至乃仲夏,阳气之至,所谓乾之“亢龙有悔(晦)”,此日之后,阴气渐长,成为主导乾坤阴阳矛盾的主导因素和驱动力,后世称至日,大概率取其阴阳之至的意思,从节气来讲,却是中(仲)气。阴乃地为养,万物赖以生存的根源,也是本诗的主旨之一:歌大地母亲,作五谷养我蓬勃周人。首句也印证了周人之异于殷商仅事神鬼而“敬天保民”。全诗开篇“流火”以天时,敬序无违而全篇歌劳作衣食,重在地母之养和万物生灵也。“星火”之日乃七月文中的夏历五月之中气,仲夏月之中气也,此日之后大火星始“流”,从其星轨最高点往西往下移动,到夏历七月底已低垂西方地平之上,八月秋分之前大火星没入地平。先人观星言时,或言其于正南天顶,或言首出东方地平(龙抬头),或曰昏中,或曰昏见;也有日出前观星,或曰旦中,或曰晨见或朝觌。观星定时(时是季节,时辰才是指一天之内的时间变化),言气候之变化,农耕和作息随时而变,所以星象和物候是农业社会极为重视的事情,农作之本,社稷之根。以致在汉语词汇有天时天机一说,就是从早期农业社会对观星定时的重视演化来的。两时之间,一切如常,更无需言及。“流火”之时只可有两指,其一夏至始过,其二大火星没入西方地平线。结合先秦观星之习俗,“七月流火”指的是夏至后大火星西流下降,有如河水东流。言“七月”而不言“五月”,有合于天文之察(七月没入地平线),但不合于先秦记述论及天时之习俗。纵观七月全诗,诸多物候以论时节,皆言其始,除了“七月鸣鵙”一句,郑笺云“伯劳鸣,将寒之候也,五月则鸣。豳地晚寒,鸟物之候从其气焉。” 此汉儒强解一例也。 五月“流火”,五月“鸣鵙”,合于天文物候,为什么豳风强言“七月”。古人各种解读,私以为王肃之说可以借鉴:“蝉及鵙皆以五月始鸣,今云七月,共义不通也。古五字如七。”能为此说当是小学经学兼明的大师。如图五字多种书写,富于变化,七字在先秦字形稳定,其差别就是书写方向相差45º角而已。五形讹为七,或不谙五有X形,转抄解意为七,在此诗不无可能。一章至四章全部释读为”五月“,天时和物候之争则尽消。 有感王肃之说,还有一种可能是五月七月双指,写此字为十字转22.5°,字形介于X和十字之间,意作俩解。仲夏夏至,在周历为七月,开篇七月九月,一言周历,一言夏历,同时以字形暗指夏历五月与周历七月之对。古人言物行事,正始为大。若周诗起手言夏历,再置一之日二之日之周历于后,大逆不道也。“七月流火”,启以周历,以字形书写暗应夏历,“九月授衣”,其周人宗夏禹夏历也,兼应农时。此说和于天象物候,追宗肇始,强调改历正朔之迁,跟五章“曰为改岁”呼应,再次强调了我周改历之月(即周历年底十二月或闰之十三月)在夏历之十月。从一章“七月流火”至五章“曰为改岁”,五为为极数,是全篇唯二涉及天时的字句,暗喻夏十月之后殷商其阳寿已尽,天时流转,周人代商而改周正(政),于周人就是乾之“潜龙在渊”也,虽然不显山露水,但正气始作,其“峻命不易”欤?其后六章七章卒章,描述了周人劳碌于田间宫屋,五谷蔬果,献羊祭韭,万寿无疆。其歌周之善政,民之勤力,地之丰饶,极乐田园,万年永保。由此来看,七月之诗当作于克商前后,文王受命改正朔之时,会不会就是文王之作?以七月鸿篇巧制而未提及周之先人或任何一位具体的先公先王,实在令人费解。此歌宣教于四方,全篇行周之月令辅以夏历农时,感其亡,鼓周人之正气,周之立国宣言也。可叹后世不传其乐,更弃其意而坠于国风之末,可叹可悲。 “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通常解读为风寒和“䬆颲”,都是形容寒风凛冽的状态。此二词的解读在诗经中独为异类,其一为仅有的双音节词形容天气,其二以六书之象形指事等形而上之法无解,当以通假,拟音或连绵词之法探求。今之通解实乃汉儒之强解,不知其依据何法。说文解字注有“今詩作觱發。水部畢沸,今詩作觱沸。皆假借字也。” 觱沸二字有鉴于小雅采菽和大雅瞻卬,同有“觱沸檻泉”,形容泉水翻滚冒泡而溢出泉水之槛。觱音通毖和俾,邶风泉水有“毖彼泉水”,诸多诗经篇章里有俾字如大雅文王有“俾立室家”,尔雅有“俾,使也。”,在以上诗句里“觱毖俾”都是此意,xx(文中主语缺省,可指老天或神秘之力)令泉水翻滚上溢而外流,此殊泉水不同于河水之自上而下,非“天水”而是“地水”。文王之句意为xx(上下文指文王)令家室企立。今之广东话有俾(bei)你听,就是这个古意使动,令其的意思。秦腔有俾(bi或pi)nia(第三人称,他)娃,意思有使动也有送给的意思,使动之意略有弱化。蓼莪和四月有“飄風發發”,“发”字形容气息剧烈流动。回归七月,周之正月有什么典型事物是像泉水一样翻滚淌溢,像风一样流动呢,周礼有“以冬日至,致天神、人鬼;以夏日至,致地抵、物魅,以福国之凶荒,民之札丧”,观上述豳风七月之物事时日表可知冬至即周之正月,今之大年初一也,时至今日还是饺子鞭炮,在先秦具为事神鬼之礼。周礼中讲的很明白,祭拜天神和祖宗(人鬼), 鼎簋烹享,气味觱发而享神鬼。参研周之二月,其事“载缵武功”,周礼夏官司马有“中冬教大閱”。以此观之,“栗烈”可解为通假之厉兵列阵。周历二月以通常说法是周之仲春,夏历之十二月也;周礼采用夏历,十一月为仲冬,周礼夏官与七月表述的应是一件事,时日相差一个月。私以为七月所述当为实情。周礼天官有“凌人:掌冰政。歲十有二月,令斬冰,三其凌”,查物事时日表和月令,其说夏历也。 七月二章“爰求柔桑”,强烈暗示了春季的宗庙祭祀,“哪里能柔和我的丧痛呢?”。周礼以四季行官(工), 春官宗伯也。懿字和桑字都强烈暗示了亡人之事,次句“采蘩”,点明”于以用之、公侯之事”,宗庙之事也。在诗经中但凡有“桑”,“蘩”,“荇菜”,“萧”等, 基本就是指宗庙祭祀。由此“女心伤悲”之伤春以致思春就是自然而然的事儿了:春日阳气渐长,女阴柔而感阳祖(且,阳根,陕西话也称其为“势”, 俗语有“扎势”,“势大得嘀很”,形容虚张声势和气势轩昂),进而思“且”,再念及“公子同归”。怀祖而思春是诗经国风里常见的内容和写作手法,也表现了周人之目光远大,上追远祖而悲戚,着眼当下(女思公子),眼量于归于未来。这些都是中华传统中最根本的底蕴,所谓阴阳造化之功,血脉绵长,几千年来已经熔铸于每个人的血液筋骨。归即死亡之后世,现世之终点和目的地。先秦之时似乎未有前世之说,天地父母生人造物,以养现世,归而躯壳入葬灵魂尚存,其魂在后世之人来看就等同于宗庙之牌位。先人们在其后世过的生活跟现世类似,也需要吃饭,也需要跟现世人交往,于是就有请尸虞神示神告庙烝享等等祭祀活动,意味着现世和后世一起生活,同食同寝。先秦之前庙后寝的建筑格局就是明证,故人于庙,今人在寝,生活在一个物理空间,祭祀同食。观今之乡下民居,堂上祖宗牌位,堂后寝居依旧。着眼于归,既是对自我人生目标的审视,也是对先人后人的深思熟虑。作为现世之人,既要上奉祖宗,感恩所赐基业和栽培,更要保有和建立基业留待后人,教育后人,因为到了后世,自己连同所有先人的享用来自你在世的造化,基业和你所培育的后人,所以断子绝孙是先人最可怕的梦魇-列祖列宗无供养也,何论自身。归字凝聚了中国古典人生观的精粹。 三章论即“蚕月”,周历之五月也。自此,三正章历数“一之日”的周历一月直到五月极数。前三章每章五句,三五之数乃王之数也(参见另文国风中的五首五章诗),涉及周历月份也为一至五月,首三章五月构成另一个三五之数。结句于公子,其何人也?周王也。从文意看,三正章明明白白宣告周王改正朔,我启周历“七月流火”,我祖夏历“九月授衣”,历数周历正月至五月国之二三事,阳气勃发,公子做大,“我孔朱阳”。 四章至五章历数了夏历四月至十月,也就是周历六月至年尾十二月的物候和“公侯之事”,至此首五章已经遍历了周历一年十二个月而“曰为改岁”,恰好发生在极数第五章,难道也是个巧合? 最后三章论即农事之高潮-收获和酒食,以夏历娓娓道来,焦点从公子和宗庙转移到了周人大众及农事,后稷之业。“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枣。”,排比铺陈令丰富欢愉之情弥漫人间。六月仲夏已过,阴气渐长,大地丰满,万物滋养,是坤之“君子以厚德載物”之始,五谷万物功成于夏十月,周之十二月,周人“跻彼公堂”而祈福“万寿无疆”。时至今日,此情此景点点滴滴尚有存留于民间乡村,是农耕社会刻骨铭心的悲和喜,生和死。 以蚕月为分割,之前启以周历,之后历数夏历,反映了周代农桑之功以夏历为基,而王事以周历为准。以此诗观之,大概率西周时期各国和民间主要还是使用夏历以导农事。时至今日,我们沿用的还是夏历建寅为正的历法,以其最便于农时。 复观首尾两章,首章启以周历,创周之纲纪,章尾结于“馌彼南亩,田畯至喜”,歌其春季籍田大礼,农桑初发;卒章乃周历年终,杀羊兕觥,朋酒公堂,万寿无疆。有土有民有国有君有年如此,夫复何求?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此句奠定了周朝天时的基调。周正建子,七月仲夏;九月授衣,则衣食之禄依然仰赖夏正建寅之农时。三正之章反复吟咏此句,是提醒周人周夏二历的具体差别,是宗夏启周之宣告,是对新时代的憧憬和热望。 七月文辞古朴,“觱发”,“栗烈”,“褐”,“薁”于诗三百中仅见于此篇。诗经大量的服饰描写,鲁语有“夫位,政之建也;署,位之表也;車服,表之章也”,表明车服是政治制度的核心部分,社会阶层之等序以车服所标定明示。诗经,国语以致春秋左传中的车服笔墨必有其用意和特点。七月中“褐”为毛料或粗布之衣,再无出现于诗经它章,大概率揭示了此诗写于周礼和歌乐未成之时,衣服之制及名称尚未完全规范,“褐”衣大概就是粗鞣色黄的老羊皮袄吧,礼乐时代已不入流。岁末从田野归来,“入此室处”的宗室家庙被称为“穹窒”-此乃蒙古包的形制,去亶父“陶复陶穴”之时未远,甚至可能是一屋两名。豳风东山有“洒掃穹窒”,是诗三百唯二有“穹窒”一词或“穹”一字的诗篇。考东山文意,诗人西征后于归途上眺望东山之家园。几乎可以肯定东山就是豳地的象征。其时周人居住于泾河河谷,连山南北,东山西山是周人最亲切的景色。周人迁岐下之后,山连东西,终南在南,梁山在北,绝无“东山”。“穹窒”仅仅出现于这两首诗,证明了或其年代相近,或民俗略同,确凿无疑就是豳地之诗。大雅緜记述亶父于岐下营国,“作廟翼翼”,周本纪有“於是古公乃貶戎狄之俗,而營筑城郭室屋,而邑別居之。作五官有司。民皆歌樂之,頌其德。”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