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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Jun/21

流火到授衣

豳风七月漫谈之二 流火之月武穆陟一文提出了有关豳风七月的四个谜题,加赞毛诗注疏的结论:此周公之东时期的诗作,并得出此诗的发端有一种可能性:武王于夏历六月下葬,七月礼毕,对应于“七月流火”。之后成王元年有竹书纪年之“秋,王加元服”的历史背景,则对应“九月授衣”。从篇章结构来讲有如该文的结尾“七月篇章精巧,前三章可单另为豳诗豳风,洋洋正风之气而怀祖春祭。首五章阳阳三五之章铺陈歌赋周人一年十二个月的物候劳作,汤汤之大雅而歌周正天时,无一王字而其气觱沸。尾三章热烈奔腾,兴味一变为颂,周王万年!” 七月以一歌诗而风雅颂具作,也是诗三百所独有的。本文且就前三章,所谓的豳风(诗)提出另一种解读。 国风除周召邶鄘卫王之商周王畿之风,其追古怀祖之情被雅言頌词所冲淡,其它各国国风,以怀祖为纲,兼有美公侯之词,偶有刺音。其主题内容之单一,很明显是周官定歌乐和选诗的结果。若将七月前三章摘出,独立一诗,可堪称最繁复的怀祖国风,以五句三章之构暗喻王崩。其历数武王十二月崩后,次年一月直至七月之武王葬礼,呼应九月成王元服为启新,是真实的历史记录,也是风土人情的绝佳写照。本文试图训读文字,就此作出不同于流火之月武穆陟的第二种细节解读。武王崩之年,竹书记录为克商后第六年,而逸周书略有不同,有“武王克殷,乃立王子祿父,俾守商祀,建管叔于東,建蔡叔、霍叔于殷,俾監殷臣,王既歸,乃歲十二月崩鎬,肂于岐周,周公立,相天子,三叔及殷東,徐奄及熊盈以略,周公、召公,內弭父兄,外撫諸侯。元年夏六月,葬武王于畢。” 然逸周书和竹书纪年记录的武王崩和葬武王的月份是一致的,十二月崩,来年六月葬。以下是七月前三章。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一章)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二章)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三章) 诗三百非常喜欢双关多意,不论是音读,词义上双关还是意象上的双关,这也是诗经趣味盎然语义丰富的重要原因,其用遍布诗经的篇章。比如“褎如充耳”,就是词语上的双关,以瑱之别名双关耳塞而不能听民意。“旄丘之葛兮、何誕之節兮。”,大概就是仲旄父后人之叹,以旄丘之葛藤自比为周王卫侯大葛藤的一节枝梢:大家都是周人同根,你干我枝,是以一种复杂场景相关于另一种复杂的场景的意象双关。“南有樛木、葛藟纍之”,也是意象的双关,暗喻君子为樛木,族众为葛磊,互为依存。“常棣之華”,通假为“堂弟”,成为兄弟的代名词,音之通假也。“揚之水、不流束薪。”,通假于“束信”,即盟誓,“不流束薪”就是不流于盟誓。七月则将此方法用到了极致:以篇章之文意双关。第一种文意相关在七月流火武王陟一文已有介绍,就是历数周礼春季之月令,即春季籍田采蘩劝蚕之賦政之法,还有相关的物候,双关于宗伯春祭,为国风怀祖的标准笔法,言“条桑”而指“伐丧”,言“采蘩”而指宗庙之事。第二种双关则契以武王的葬礼和成王元服之史实,所以首三章首三句叠唱“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不仅仅是铺陈天时流转,新王冠礼之国事,更是纾解其无比哀伤之情而不禁喃喃吟咏。以下乃七月首三章的另一种解读,尝试解析前三章和武王丧礼的相关性。第一种文意已在流火之月武王陟一文剖析,以下或有提及。 “一之日觱发”所指是武王崩后第一个月的重要事项或者最具典型的事件,“一之日”并不特指历日,而是指武王崩后的第一个月,有如今日之语“那开始日子”,“二之日”则似“再后来的日子”。周公同时巧妙的利用了周历碰巧于”那开始的日子“契合的机巧而为此巧文,将“那开始的日子”,“再后来的日子”于周历之正月,二月对应。“发”有可能指武王之名姬发。从音读“觱”解为俾,使动的意思。其意义可能涵盖了武王始崩一系列仪轨的全部或部分:始死复(招魂、复魂,此仪式当发生于十二月,此仪式之后,武王被认定真死,时间也进入到下一个月,即所称的“一之日”)、楔齿(因死者牙齿紧闭,不便含饭,所以把齿楔开)、缀足(即将二腿缚紧,使其平直)、沐浴饭含,有殡(置棺于两楹之间或西阶上)等等。从字形来看“觱”有以角(象牙鹿角之器)楔齿含(古音同咸,今之秦腔粤语依旧)饭的隐意。 “二之日栗烈”则是第二个月的典型事件,可能有大敛奠(即奠祭),成服(主人以下开始穿上丧服),朝夕哭奠,其棺椁众人就列而哭,“栗”通假于慄。舜典有“直而溫,寬而栗”,当此栗也。烈,有列鼎簋烝享之意,享祀之食也;也有众列之意,众人慄列于殡也。 “三之日于耜”指筮宅兆,就是定墓地并掘墓。以农具“耜”指代土工甚至军功,也仅存于周初的诗篇了。破斧有“既破我斧,又缺我斨”,列举了一系列木工的工具,其一反映了诗人该部人马平日都是木工,其二也表明了其作于西周早期。虽然周人以后稷甫田为无上荣耀,但是农具出现于国风仅此例,于小雅有大田,于周颂有两例为載芟和良耜。这大概反映了开国之后,君子大夫文明昌盛,专注于六艺而跟土田和庶士越来越脱离了,也反映了周頌的古朴。月令有“東風解凍,蟄蟲始振,魚上冰,獺祭魚,鴻雁來”,“三之日”乃周历三月,夏历正月,此月解冻而开始土工掘墓,也是天时所限。 “四之日举趾”指周历四月奔丧。“举趾”乃双指,既指王官发丧去国,也指各路诸侯赴武王葬礼。春秋左传有“天子七月而葬,同軌畢至,諸侯五月,同盟至,大夫三月,同位至,士踰月,外姻至”。周行所达,其人赴王喪也。举趾当分别作解,“举”乃诸侯大夫“举”助葬之器赴丧。春秋左传隐公三年有“武氏子來求賻,王未葬也。” 赙即助葬之明器。 至此下葬前之大事逐月遍历,下葬乃至痛之时,或病痹于心难为笔墨,或隐忍略去,或难为等身于武王而自述自灭,周公遂叨叨以“七月流火”带过,清舒一气而哀伤之绵绵无尽也。“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这就是人生,这更是王朝。 流火之月武王陟一文论述了六月葬武王而诗作“七月流火”的原因,春秋左传也有相关葬仪“凡夫人不薨于寢,不殯于廟,不赴于同,不祔于姑,則弗致也。” 此论鲁侯夫人之葬仪,有五大阶段。“不祔于姑”就是下葬后的第四阶段虞祭和班祔。此后长达七个月的天子葬仪才算告一段落。再后,于服丧期间,还要举行周年奠祭,即行小祥祭,死后二十五月时行大祥祭禫祭,春秋左传之吉禘也。至此三年期满除丧。 至此,又一个大大的问号出现。“一之日”是指周历还是仅仅指武王葬礼之月份?我认为都有可能,私以为实指武王半年丧礼之日而虚指周历更真实,更合情合理。同时杂以春日祭祖之情,以景托情,是诗经里常用的写作手法,让言志之诗中一打动人心的历史片段与后人之日常生活永久连接了起来。比如“关关雎鸠”,于诗自是其日诗人所见之景象。而今人在春日看见听见雎鸠时,其关雎之情自然暗涌于心。这就是首三章实写籍田物候之月令,暗写武王之葬仪,再呼应于周人春祭之常的三重相关,后人无论行月令耕作,或耳闻目睹相关物候,或参与春祭,都会联想到七月一诗而追思武穆。以武王葬礼为绳,再看二章三章,其意似及非及,似是非是,就是这个多重意象相关的手法。“春日载阳,有鸣仓庚。”的关键词是春日和仓庚。礼记月令有“始雨水,桃始華,倉庚鳴,鷹化為鳩。”,夏历仲春之月,周历之四月。从时序上接一章之“四之日”,但是于通常的历法之道有矛盾之处。七月行文虽然没有明确其月份,但是从物候和时序文意来看,所指周历四月无疑,那么“春日载阳”就说明了周历(也可能是仅仅是周初)于四时并不是有序对应的,不似夏历,也就是今日之农历,一二三月乃春季,四五六夏,七八九秋,十十一十二冬日。 七月言日月,就流火之月武王陟一文以文意分析“七月流火”等首三章皆言周历,余章言月则指夏历。就本文基于竹书纪年的分析来看言月皆夏历。“七月流火”则因其字形而双关五月七月,就具体的星象所指也可能是双指,或从正南星轨顶点开始坠落,或没入西方地平线,即大火星于周历七月从中天开始下落,也可能是夏历七月大火星没于西方地平线而流,均可对应于武王下葬礼毕。周公本意为何,此七月或周或夏,本文不做定论,此涉及三代历法正朔的学术问题,自汉以来,无数能人志士殚精竭虑至今也无定论,且在此列出俺的观察吧。 西周若干可靠的历日支点/叶正渤有“青铜器铭文中的纪时是当时历法的真实记录。西周金文的纪时主要用王年、月份、月相词语和干支四部分组成,也有只有三部分或二部分组成的,有些还有王名记载”,指明西周金文都采用周正。其例如“兮甲盘,铭文[唯五年三月既死霸庚寅,王初格伐猃狁于余吾]。今本《竹书纪年》[宣王三年,王命大夫仲伐西戎;五年夏六月,尹吉甫帅师伐猃狁,至于太原。]” 而小雅六月也有“六月棲棲、戎車既飭。”都是指尹吉甫随周王薄伐猃狁的事件。也有说金文不写王年的则采用夏正,此有鉴于兮甲盘铭文曆日在公元前823年5月15日(夏历三月廿五日)。粗略总结:西周金文大多采用周正周历。 逸周书,竹书纪年通常被认为采用夏历。比如成王四年有“夏四月,初嘗麥”。月令孟夏(夏历四月)有“農乃登麥,天子乃以彘嘗麥,先薦寢廟”。 今日尝麦当于夏历五月,若以周历记就是七月。周历之四月就是农历二月,刚刚龙抬头。所以竹书这个记载绝无周历的可能,夏历是唯一的可能。春秋左传成公十年有“六月,丙午,晉侯欲麥,使甸人獻麥”,此乃六月尝麦,奇事也,或其春秋晚期历法大坏,所谓礼崩乐坏也。竹书之四月尝麦,可能是历法的盈缩偏差,也可能周初气候的温暖,也可能是有那么一小片地气不同,新麦早熟。时至今日,关中农村还流行“算黄算割”的俗语,指其为四声杜鹃叫声,催促农家不要坐等,麦子黄了一片就收割一片,所谓龙口夺食,以防仲夏暴雨毁麦。总之夏四月尝麦在夏历是可能的。然而竹书纪年所书王即位都是正月,如成王元年有“元年丁酉春正月,王即位”。从逻辑上跟西周金文采用周历有本质的矛盾,不可能彝器铭之周正,而王即位之大日采用夏正,从本质上来说二者都是告祖祭天之事,周之大事,必用同一种历法,周正最为契合,否则“我无以告我先王”。历数和正朔,今本竹书之真伪,此乃历史难题,且放一边。然竹书之真,诸多前人也证明其不能全部否定。 以本文和可知历史逆七月之情,而不陷于考古和历法正朔之争,乃本文宗旨。既然历数史实多有争议,本文其逆七月之情也作多解,七月或指周历大火星西流,有启新之意,或指夏历七月大火星入地,两说均不违武王丧礼毕之文意。“九月授衣”或指周历或指夏历之成王元服冠礼。无论周九月还是夏九月,冠礼不在正月都是蛮诡异的一件事,此为七月牵连出的一个小谜题。第三章“条桑”即伐丧也,合于通常所谓的蚕月。查月令,三月劝蚕,四月献茧,都可为蚕月。本章“七月鸣鵙”从文意和月令上讲应该是周历七月,或其七五之形讹而言夏历五月。其对文“八月载绩”于月令周历八月对应,“是月(夏历四月仲夏)也,命婦官染采,黼黻文章”,丝麻妇功也。由此可得出七月中历日的最可能的结论,首三章之日月所指,或言某月均为周历,或言某之日,乃武王丧礼月份之序,此月序恰巧合于周正。首三章言周历而绝无夏历,其启新之意洋洋也。章尾“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是对“无衣无褐”的回答,也是双指,衣故王以寿衣,衣新王以“授衣”。至此前三章怀祖悼王之情告一段落,进入了专陈农事的四,五章。而当我们回顾前五章,连读之下,竟然文意连绵,是不折不扣的铺陈农事的正雅之诗,此为豳雅也。 以“一之日”指武王丧礼之第一月,且若武王丧礼毕于七月之说不虚,“七月流火”乃周历也!,其时大火星越过南天顶点,始流。“九月授衣”乃夏历七月,孟秋之时,合于竹书之“秋,王加元服”。私以为竹书纪年的西周相关历日极大可能是周正,且杂有夏时!本文结论如下豳风七月之物事葬礼时日图。